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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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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時遷的母親葬在烏水鎮。她出生在這,自然死後也要魂歸故裏。

周六一大早,桑酒被陳時遷一個電話從暖和的被窩裏拉起來,中途兩個小時的車程,到麓山墓園的時候她人還是懵的。

清晨的墓園帶著涼意,山路陡峭很不好走,陳時遷拉著她慢悠悠地往上爬。

“陳教授,我這樣算不算見家長了?”

桑酒微微喘著氣,眼睛有些睜不開,脖子上還戴著早上陳時遷匆匆給她系上的男士圍巾。因為起得早沒有化妝,陽光照在她臉上,清晰地映出細軟的絨毛,整張臉縮在圍巾裏,無端嬌俏又軟萌。

“累不累,要不要休息會兒?”陳時遷溫聲問她。

桑酒搖頭,“不累。”又緊接著剛才的問題不依不饒,“你還沒回答我呢?”

陳時遷失笑,“怎麽不算?這回是真正的醜媳婦見公婆了。”

女孩子對於“醜”這個字眼總是格外敏感,當下桑酒也不困了,狠狠地往他胳膊上一打,“你才醜!你全家都醜!”

某人賤兮兮地糾著她話裏字眼,“你是我媳婦兒,那不也成了我家人?”

“陳時遷!”

“你,大,爺,的!”

寂靜的墓園裏回蕩著清脆的聲音,驚起了山中鳥兒一片亂飛。

......

宋嵐的墓碑在最角落的位置,很偏僻。應當是很少有人來祭拜的原因,上面積了一層厚厚的灰。碑文也很簡潔除了墓主名字,生故時間,立碑人外,沒有任何生平事跡。

黑白照裏的人笑眼盈盈,模樣溫婉端莊。陳時遷的容貌大部分襲承自母親,同樣一雙柔情似水的眼睛,只是他的更加寡淡冷情。

他蹲下來從衣袋裏掏出帕巾,低頭一點點把灰塵擦拭幹凈,動作很仔細。擦完後,把一早準備好的白菊放到碑前。

“我的母親曾經是陳漪的鋼琴教師,她去陳家那一年剛從大學畢業。因為年紀沒差多少,陳漪很滿意也很喜歡她,時常帶著她參加各種宴席。直到陳漪的十八歲成人禮,我父親第一次遇到她,彼時喪妻多年的陳家家主看上了家裏那個年輕的家庭教師,不顧眾人反對執意將她娶回家,我不敢去猜這其中究竟是哪一方先受了誘惑。總之,我母親在23歲那一年嫁給了我父親,在24歲的時候生下了我。”

桑酒靜靜地聽他講述過往,那些心中積壓已久的疑團被一點點解開。

“可是,不是所有灰姑娘都能穿上合適的水晶鞋。我母親嫁入陳家後處處受人排擠,畢竟沒有一個子女可以忍受父親的妻子和自己同輩,而陳漪就是在哪個時候恨上我母親的。再後來,董事會的人借此打壓我父親,為此,我母親被送回烏水鎮。落後的小鎮,身懷六甲獨自一人回鄉的女大學生自然而然遭人指點唾罵,而我外祖一家迫於臉面,匆匆將女兒送出小鎮,並勒令她再也不要回來。”

他突然譏笑一聲,臉上眼裏盡是嘲諷。

“我母親在小鎮外租了一個小屋,一直到我出生我父親也從未出現。剩下我後,我母親就一邊帶著我一邊工作,常常要到很晚才回家,而我在那個出租屋裏度過了整個童年。到我七歲的時候,我和母親才被接回了陳家。”

後面的事桑酒基本上已經知道了。一次意外,宋嵐和容嘉雙雙溺海而亡,而陳時遷被迫背負兩條人命,走上了十餘年的異國求學之路。

她在想自己七歲的時候在做什麽?

應該是為了逃避喝藥而躲到桑知遠懷裏吵著鬧著要吃糖,亦或者跟著江添屹爬上鄰居家的樹上摘枇杷。總之,七歲的她衣食無憂,除了一周一次去醫院檢查外就沒什麽煩惱了。

或許陳時遷就是在那個時候看透了人心冷暖,和母親殫精竭慮地擠在出租屋裏,祈禱著明天不要來的這麽快。

那宋嵐呢?

照片上的女人看起來柔弱許多。

所以當年她是懷著怎樣忐忑的心情,冒著即便被趕出家門的風險也要執意生下他,後面那段獨自養大兒子的時光裏,她又是靠著怎樣的信念撐下去的?

退縮過嗎?一定有的。

但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,就像當時拼命把陳時遷從海裏拉上來一樣從未放棄過他。

為母則剛的偉大,桑酒不曾切身體會,但依然為之震撼。

她應該慶幸當年宋嵐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救回陳時遷,否則自己也不會遇到他。

單憑著這一份母愛,她想,自己也該行個跪拜禮以表示對她的尊敬。雙膝剛彎,就被陳時遷制止了。

“我母親不喜歡被人跪拜,”他沒開玩笑,聲音平淡沒有起伏,“她說人生在世太苦,要拿出十足的誠意給佛祖。”

常年遭受苦難的人總是把期盼寄托在佛祖身上,以祈求上蒼賜予一份憐憫之心。

於是她收回伸出去的腿,深深地鞠了三個躬。

陳時遷這回沒攔著她。

這三個鞠躬,一為對逝者的尊敬,二為欽佩她身為母親的堅韌偉大,三為同為女人而生出的憐憫。

完畢後,她起身看了陳時遷一眼,骨感優越,身高頎長,是人堆裏的佼佼者,是長輩眼裏的驕傲。

阿姨,您將他教的很好。

桑酒轉過身對著照片裏的人,輕聲說道:“阿姨,您放心,時遷現在過得很好,以後也會很好。”

是寬慰,也是承諾。

陳時遷看著面前的人,心頭驀的一軟。

他還未曾給她任何保證,她卻當著他母親的面早早地許下諾言。

從前事事精明的人怎麽這時候就犯起糊塗來。

也不怕自己被騙。

“他是個很好的人,不會騙人更不會騙我。我相信自己的眼光。”

桑酒的聲音堅定有力,信誓旦旦。

陳時遷不免一笑,上前輕輕摟過她,反正南墻已經撞了,那就緊緊護著她別撞到頭就可以了。

畢竟她應該很怕疼。

離開的時候,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,問她:“你是怎麽知道容嘉出事的時候陳漪去打麻將了?”

那晚在老爺子壽宴上無意聽到時候,她就讓江添屹去查了。當年他們去的度假村,進出都是有錢人,陳家這麽大的排場後來又出了溺海的事,一查就都清楚了。

當初陳老爺子明明就可以證明容嘉的死不是宋嵐母子的錯,可他卻選擇置之不理任由他們把臟水潑到陳時遷身上,明顯就不是因為查不到而是故意不查。

陳時遷這麽聰明卻什麽也沒說,不是對這個父親失望透了就是自始至終就沒信過他,寧願一個人守著黑夜獨自走完漫漫長路。

那麽接下來的路,她願做他路上的明燈,往後餘生,相行相伴。

......

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許多,但陳時遷還是牢牢牽著她的手,生怕她磕著摔著。

山下守墓園的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大爺,但記性很好。看到陳時遷,立馬喊住他們,起身驚訝地問:“我記得你上次來還是三年前吧?”

彼時,他剛學成歸國,回來第一件事就是來祭拜喪母。他笑了笑,“是。”

“那天還下了老大的雨,你還在我這借了把傘。”老大爺說起往事津津有味。

陳時遷難得耐心這麽好,溫和地說:“當時走得急,還沒來得及感謝您的贈傘之舉。”

“嗐,就是一把傘而已。”大爺擺擺手毫不在意。忽而看到他身邊的桑酒,老花眼鏡往下滑了滑,那張褶皺的臉上布滿驚喜,“噫,今年身邊多了個人哩,蠻好的嘛。個麽大家團團圓圓,白頭到老。”

兩人相視一笑。

萍水相逢之人的祝福最能長久。

上次來的時候還是隆冬,而今立春已過,恰逢春節假期,古鎮上多了不少人煙氣,街頭巷尾掛滿了紅燈籠。小攤小販路過,嘴裏吆喝著“賣冰糖糖葫蘆嘍”。

“等等。”陳時遷喊住那人,匆匆跑過去。

回來時手裏捏了串冰糖葫蘆。

“嘗嘗吧。”

紅彤彤又飽滿的山楂外包裹著一層晶瑩剔透的糖衣,掀開上面的塑料薄膜,山楂的香脆和糖漬的甜膩撲面而來。

桑酒沒忍住咬了一口。

“好酸。”

牙尖因為碰到酸而變得異常敏感,鼻子皺了好幾皺。

陳時遷被她的反應笑到,就著她咬過地方咬了一口,神色平淡地說:“酸嗎?明明很甜啊。”

桑酒皺著眉,狐疑地看著他,懷疑他味覺出了毛病,爭辯道:“酸,真的很酸啊。”

“是嗎?”陳時遷把糖葫蘆再次遞到她嘴邊,意有所指地說:“要不你再咬一口我嘗嘗?”

桑酒看破他的計謀,湊到她面前笑瞇瞇地看著他:“陳教授,你好俗啊。”

“俗嗎?”陳時遷趁機往她嘴上一親,兩層糖衣的加持下,唇瓣像是被蜜糖浸過,越發甜膩。

他臉不紅心不跳地說:“那還有更俗的。”

桑酒可不是青澀害羞的女學生。下一秒,反客為主,覆上他的唇,將剛剛嘴裏的酸澀通通渡到他口中,許久才松開他,小口喘著氣,附耳低聲問:“這樣,總能嘗到酸了吧?”

一陣電流竄過全身,陳時遷看著奸計得逞的某人,一聲感嘆。

真真是修行千年,道行極深的小狐貍啊。

那他甘願做為此沈淪的紂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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